20171231 Day61 海拔四千公尺的跨年夜

　
Potosi的繁榮和衰落都與銀礦的挖掘和枯竭有關，它曾經是「世界銀都」，占有世界一半的銀產量，也是十六世紀南美最富裕的城市，連馬蹄上釘的馬蹄鐵都是銀製的。關於最早發現銀礦的說法是，有當地的牧民到山洞裡躲雨，生火取暖的時候，意外發現火下的泥土居然熔煉出銀珠。
　
爾後，哥倫布發現新大陸，西班牙人開始在南美的殖民，一路從布宜諾斯艾利斯找到了Potosi，把白銀從安地斯山脈上，不斷從布宜諾斯艾利斯運回歐洲。
　
西班牙人運來成千上萬的黑奴進行挖礦，並為了更有效率地獲取銀礦，指揮當地的土著建造水庫，以水力推動磨臼將礦石磨成粉末。當時的工人必須在汞池中腳踏碎銀，用汞把銀溶出來，最後加熱蒸餾把汞蒸乾，得到純銀。但因為汞和汞蒸氣皆有劇毒，所以礦工的壽命非常短，而且當時技術不足，往往還沒被汞毒死，就在礦坑中因為火藥誤炸或者礦坑坍崩而喪命。
　
資料上說，當時的印加國王其實已經知道Potosi富含銀礦，但並沒有開採，因為印加國王認為「這裡的寶藏另有主人」。然而這樣的說法，也有人質疑是西班牙人為了自己的利益編織出來的謊言。
　
當地礦工相信礦山是魔鬼與地球媽媽Pachamama結合而生的，所以在礦坑底下供奉的是魔鬼提奧（El Tio），他們認為必須勤奮工作，才不會被魔鬼懲罰，而信仰魔鬼，則會讓他們變得富有，富有之後就可以脫離礦工這樣窮苦短命的生活。但現在看來，這也被認為是西班牙人為了需要土著的勞動力而編造出來的，並非原本當地土著的信仰。
　
真是諷刺，在城市中心蓋著教堂，向他們的天父和聖母瑪利亞禱告，私下卻在貪婪的慾望裡，創造出讓別人祭拜的魔鬼。比魔鬼更可怕的，大概是創造出魔鬼的人吧！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去見上帝？
　
來Potosi聽這些沉重的故事，心情也輕鬆不起來。銀都何罪？懷璧其罪。
　
我沒有去礦坑參加一日遊，雖然在海拔3600M的烏尤尼住了八天，到海拔4070M的Potosi還是有些高山反應，稀薄的空氣，讓我在城市裡稍微走快一點就會喘。我想如果在滿是灰塵、空氣又不流通的礦坑中爬上爬下，我可能在礦坑裡面會昏倒吧？而且人在礦坑裡面，不舒服又出不來，更是麻煩。
　
再說，我也沒有辦法找到一個比較寬心的態度，去看待「參觀礦坑」這件事情。這樣的參觀究竟算什麼？現在銀礦已經枯竭了，雖然後來有發現別的金屬，不過品質不佳、產量也不高，礦工的收入依然微薄，這在Potosi早該是沒落的行業了，卻搭了觀光業的便車，借屍還魂。
　
有些旅行社說，如果報名了一日遊，團費中會有一部分金額回饋到礦工的家庭去。可是這不也讓礦工因為遊客的贊助，繼續從事即便挖不到礦也沒關係的「挖礦表演」，終其一生困在礦坑裡面嗎？這樣一來，參觀礦坑的遊客，究竟是幫助了礦工家庭的生活？還是繼續讓礦工留在這個危險的職業裡面呢？
　
我不能釐清這樣的前因後果，所以不願涉足這樣的因果之中。只覺得玻利維亞真的是一個很窮的國家，這裡的人為了錢，連命都豁出去了。街道上的公車都是亞洲運過來的二手車，有些車子上面甚至印著「朝鮮」的漢字，而且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舊式車款，公車後面一根大煙囪直直往上排著難聞的廢氣，連朝鮮都不要的車，玻利維亞還在用。
　
不過Potosi的人們，感覺已經比烏尤尼富裕了。雖然街道為了避風而刻意修得狹窄，但我觀察這裡的人們走路都會聽耳機，在廣場也有拿著不怎麼樣的手機幫家人拍照的。喜歡梳油頭，也有不少人戴眼鏡，還有人穿著羽絨衣，感覺氣質跟經濟條件都比烏尤尼的人好上許多。
　
原本打算在玻利維亞的首都Sucre跨年的，但因為在烏尤尼等天空之鏡多逗留了幾天，所以推遲了時程，也不強求，就在海拔4070M的Potosi跨年。如今，這個十六萬人的山城，除了市中心的「十一月十日廣場」上有一些燈飾之外，並沒有什麼太華麗的跨年活動，它早已經不再是南美最富有的城市了。今天的Potosi城，隨著銀礦枯竭、繁華落盡，只留下了西班牙人當時設立的造幣廠、不堪回首的過去和挖空的礦山而已。
　
想起去年的跨年夜，我去了東京看台場的煙火，到增上寺和日本人一樣初詣。當時只知道會出來旅行，卻也沒想到是在玻利維亞跨年。而今，來到了世界的另一端，感受玻利維亞的跨年......不知道下次的跨年夜，我會在臺灣，還是在其他的國家？
　
夜晚，Potosi的「十一月十日廣場」上，我在水舞噴泉旁邊聽著廣場播送的音樂，熟悉的樂聲響起，是電影《女人香》中的＜一步之遙＞。九年前，我幾乎是因為這首曲子，去了阿根廷。當時想來南美的心情，完全跟這首歌連在一起。可是來了南美兩次，在智利和玻利維亞一些不是很愉快的經驗，其實讓我滿想趕快離開南美了。我想著，明天就要坐車去Sucre，到La Paz之後，我就可以飛紐約回到文明世界了。
　
可是真的要離開南美了，心裡還是有些捨不得。雖然捨不得阿根廷多一些，總還記得烏蘇懷亞的Miguel對我像是家人一樣的照顧，但即便是玻利維亞，也還是捨不得。雖然知道留下來，也不見得會更喜歡這裡，可是要走了，也不能說毫無傷感之情。
　
2017年正式結束了。想起這一年，也做到滿多事情的。完成了長官交付的工作，去了一趟西藏，第七次回新疆，離開了醫院，寫完了第二本書，也終於開始了我三十三歲為期一年的旅行，也總算沒有辜負時光匆匆。期待2018這一年，能遇見更多人、更多的風景。
　
凌晨十二點，我在旅館房間裡，看著Potosi此起彼落的滿城花火。不知道是不是南美性格的關係，雖然感覺這個城市的人也沒有特別有錢，但看他們放煙火的樣子，也不太像是我需要擔心的。也許是在這裡海拔高的關係吧，在海拔四千多公尺的地方燃放煙火，特別接近天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