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1110 Day10 烏蘇懷亞的日子

　
清晨四點三十五分班機，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到烏蘇懷亞要將近四個小時。班機沒有坐滿，對於多數人來說，這不是個太好的時段。
　
機場裡碰到一群學生出遊，一直興奮地大聲聊天，想是難得晚上可以不睡覺，又是跟同學出遊，喧鬧的聲音吵得挑高的機場轟轟轟地響。我是沒有辦法了，累到只想趕快上飛機閉眼睛睡覺，坐這種紅眼班機也就為了便宜省錢，沒有別的。
　
飛機上只短暫關燈兩個小時，就開始發餐了，我被燈光和人聲擾醒。萬般疲憊中，從飛機的窗戶眺望火地島的晨光、光芒萬丈的峽灣，還有比格爾海峽上的Les Eclaireurs燈塔。
　
真不可思議，我又回到了烏蘇懷亞，這個精緻如玉、盛藍金色的城市，這個我不敢奢望自己有一天可以舊地重遊的地方。
　
　
因為朋友介紹，認識了一位在烏蘇懷亞當醫生的朋友。他太太來接機，把我送到市中心的民宿，等我稍作休息之後，下午和他們一起去爬Martial冰川。
　
Martial冰川在冬天是當地人的滑雪場，我上次冬天來的時候也有到過這裡，但是夏天的時候，會開放一條可以通往冰川的山徑。往上走，沿途穿過樹林、河流和苔原，只要一個多小時，就可以走到Martial冰川底下。Martial冰川太驚人了，和我上次冬天來的時候完全是不同的風景。冰川的藍色和天空的藍色居然是一致的，看上去就像是岩石漂浮在空中一樣。
　
據他們說，在烏蘇懷亞很難得遇到這樣萬里無雲的晴天，這裡的天常常都是看不太到陽光，陰雨綿綿的，所以當地人多把窗子開得很大來迎接陽光，連超市賣的牛奶都加維他命D。
　
我問他們，還有推薦什麼地方可以去？
　
他們說天氣好的話，建議先去Laguna Esmeralda（翡翠湖），因為要通過一處沼澤，如果天氣不好，一來很冷，二來萬一下雨沼澤很難過去。於是，隔天我帶了兩瓶的水、兩條巧克力餅乾，就坐小巴去Laguna Esmeralda了。
　
因為巴士司機亂指一通，前面幾個外國人也搞不清楚，居然同車的人一開始全部走錯路。我腳程慢，很快就看不到他們的蹤跡，只剩下我一個人在森林裡。等我意識到自己可能走錯路的時候，突然慌張起來，畢竟密生的樹林，就算知道東南西北，也不知道該往哪裡走。樹幹上長滿了像柳絮一樣的附生植物，看起來都一樣，想要原路回去，連原來的路也不認得了。
　
最後是靠著之前下載好的「Maps.me」，用手機的GPS定位，才走回到原本應該走的山路上。但因為森林裡面的標示不是很清楚，有時每個方向看上去都一樣，還時常要拿手機出來定位，才敢繼續往前走。
　
好不容易走到湖邊的時候，真的有一種「總算到了」的感動，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，想起了「盈盈一水間，脈脈不得語」的詩句。
　
雖然Laguna Esmeralda的湖水不是我看過最美的，但這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在森林裡面走路，也是我第一次穿越沼澤。穿越沼澤，有點像誤入黑龍潭的感覺，會搞得整雙鞋子都是爛泥巴。走上Laguna Esmeralda大約花了我兩個小時，我在湖邊停留了一個小時，又花了兩個小時原路折返。
　
也許當地人是自己開車來，沒有下午四點要趕搭回程巴士的壓力，下山的時候反而遇到滿多當地人，還有攜家帶眷，把小孩跟狗一起帶來爬山的。不知道他們等一下要怎麼穿過沼澤？
　
這裡的人好像都比較大膽，敢於爬山，敢於冒險，敢於走進原始森林......或許他們沒有想那麼多，或許他們沒有那麼害怕死亡。當我獨自走到野地裡去，看見天地的美、風雲變化的險惡，彷彿是在提醒我：我的人生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是可有可無的，但對於我自己，卻是僅此一次的人生。
　
拼命趕回巴士說好來接的地方，預定四點出現的巴士，居然沒有出現！結果是有順路的車，把我帶回了市區。回到市區之後，從巴士站走回民宿，洗了個熱水澡，換了身乾淨的衣服，去那位醫生的家裡吃飯。
　
晚飯時，聽他們兩年前回臺灣的時候，還有順道去日本時，遇到的一些有趣經歷。我突然覺得，烏蘇懷亞離日本好遠。對於生活在臺灣的我們來說，去日本是再近再方便不過的事情，可是對住在阿根廷的人來說，卻不容易。這裡的人覺得南極很近，日本很遠，和我們是兩種不同的世界觀。
　
我好奇他們在烏蘇懷亞的生活，世界的盡頭，這樣寧靜自在的小鎮，住在這裡是什麼樣的感覺呢？他們說，休假的時候要自己找事情，去爬山，去滑雪，不然生活會有點無聊......也許因為這樣，他們養了八隻貓。
　
真是難以想像，對我來說，在烏蘇懷亞的每分每秒都那麼珍貴。但對這裡的人來說，卻可能是無聊的。
　
　
因為要等昂貴的南極船，我不想在去南極之前有什麼意外，所以很早就訂好了烏蘇懷亞的住宿Ushuaia Sur。
　
會訂這一家民宿，是因為它在訂房網站的四百多篇評論中，拿到總體評分9.7的超高評價。一晚六十塊美金，在烏蘇懷亞也不算太貴，所以我就訂了五晚。而我離開的時候，給了這家民宿10分的滿分評價。
　
民宿的主人Miguel是個六十多歲的大叔，他是從以前就一直住在烏蘇懷亞的人，這棟房子也是他自己親手蓋的。他給我看他二十幾歲的時候的老照片，他家以前是一間木屋，門前有一條河、一片土坡，現在門前已經鋪上了柏油路，蓋起了許多新的房子。幾十年過去了，他看著烏蘇懷亞從寂靜到繁華，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受？
　
因為Miguel不會說英文，我不會說西班牙文，所以我們比手畫腳來溝通。我聽不懂的，他就帶我做一次，例如怎麼樣用浴室的水龍頭，怎麼樣用洗衣機，他都不厭其煩地帶著我做。
　
有時我去拿洗衣機裡面的衣服，發現已經被他晾完了。晚上要去收衣服的時候，聽到敲門聲，我又晚了一步。Miguel已經幫我收好、摺好拿到房間來給我，讓我很不好意思。所以我後來只要洗衣服，都要算準時間搶著去拿，免得又麻煩到他。
　
因為要省錢，我往往都是早午餐一起解決，然後出門去玩，晚上再回市區吃頓正餐，這樣一天只要一餐就可以了，水就從民宿的濾水器裝。因為我廚藝驚人，常被自己的天分嚇到，所以不開伙，偶爾買點雞肉沙拉回去當晚餐。Miguel有時候在廚房遇到我，會請我喝用蘋果、香蕉、牛奶打成的果汁，還有加了糖的黑啤酒。他就像我在烏蘇懷亞的家人一樣，那麼親和、值得信任。
　
最感謝的，是我登山鞋的鞋底分開了，在超市裡卻找不到三秒膠，我去找Miguel求助，想說他連房子都可以自己蓋，應該也會有什麼東西給我黏鞋底吧！結果他真的翻出一罐黏膠，而且直接幫我把鞋底黏好了。我原先以為這種黏膠只要塗上去就好，但他抹了之後，還拿折半的牙籤撐開，等黏膠快乾的時候，才把鞋底闔上，然後要我試穿踩一踩，平均壓力踩實了讓黏膠均勻分布，再放一整個晚上，不要去穿它。
　
多虧他的幫忙，讓我省去買一雙防水登山鞋的錢，可以再撐，至少撐到讓我走完百內。最後要離開的時候，他還載我去南極船第一晚要統一入住的旅館。這些本來都不是他該做的，可是他都做了。
　
要離開這麼乾淨、舒服又有人情味的民宿，還真是有點捨不得......但在旅途中，本來就會遇到許多人、許多事。都是相見，都是離別。或許這兩件事，本質上就是同一件事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