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1104 Day4 阿根廷朋友
剛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這天下午,我到旅館盥洗了一下,走了三個街區,去雅典人書店朝聖一下這被譽為世界上最美的書店,然後回旅館等待我的阿根廷朋友D。
九年前,我們在祕魯回庫斯科的巴士上相遇,互換了電子郵件的地址。九年後,我們在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重逢--我喜歡這樣的相遇,彷彿告訴我離別並不傷感,我們總會再見,沒有什麼會失去。
他說下班之後,要帶我去San Telmo喝酒、吃點炸薯條,這是我們原本的計畫。
我願意參與當地人的生活,所以一切隨和,便跟著去了。在雨後天晴的陽光中,我看著滿城盛開的紫色花朵,跟他走在城市的流明裡。當時的我並不知道,如果我們的相見就停留在這一刻......多年以後,我會懷念這一天,我們能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重逢的日子。
D走路很快,快到我必須全速前進才跟得上他。但在路上遇到一個染金髮的胖女生,他突然停下來,跟對方貼臉擁抱。後來我問他對方是誰?他說他並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,只是好像在臉書上看過這個女生,眼神對上,覺得好像認識這個人,就跟對方擁抱了。
他說自己要戒菸,但忍不住菸癮,又跑去雜貨店買。店員拿了菸給他,要付錢的時候,他又反悔了,說他決心要戒。結果走到Florida步行街的時候,又跟完全不認識的情侶討了根菸。他要菸的態度,那麼稀鬆平常,我還以為是他在路上遇到了他的朋友,事後問他才發現,他根本也不認識對方。
我突然意識到,對,其實我也不認識他。可是透過他,我的確得以窺見一些阿根廷人的想法。
比如他說星期四晚上喝醉一點沒關係,因為明天就週五了。我問他可是週五不是還要上班嗎?他說對,可是已經離週末很近了。比如他帶我走到San Telmo之後,卻不記得他要帶我去的酒吧在哪裡?拿出了他螢幕已經摔裂了的手機,也查不到,只好一路問路人那間酒吧在哪裡?在San Telmo繞來繞去,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要找的酒吧。
D說要請我,我說我可以自己付自己的部分。他說不然他付一次,下次換我付?我說好。但是結帳的時候,他問我要不要喝第二杯,現在是Happy Hour,所以兩杯算一杯的錢?我說好。他說,那你就先付120 ARS吧。雖然有點困惑,因為他說這頓算他,現在又要我付兩個人的酒錢?但沒關係,可能是語言上有誤區,反正我就付了。
然後D問我要不要吃薯條,我說好,因為我們都沒有吃晚餐。我沒付薯條的錢,因為我以為是一人付一次,我付了兩個人的啤酒,他應該會付薯條的錢,但後來就沒有下文了,他沒有去點薯條,卻幫自己點了第三杯啤酒。我們就嗑著店裡免費的小餅乾吃,算是一頓貧瘠的晚餐。
後來聊天的時候,他才跟我說他的信用卡不見了,身上只剩一百披索。我滿驚訝信用卡掉了,人還這麼不在乎。我問他那怎麼辦?他說明天再去辦公室找人借就行了。我滿訝異的,居然不是趕緊去銀行補辦或領錢,身上沒有帶錢,也帶朋友來吃飯,還說要請我......真是浪漫糊塗的民族。
我們從San Telmo走回旅館的時候,D又說他頭掛耳機不見了。我想起來剛遇到他的時候,他脖子上的確有掛白色耳機,只是不知道他掉在哪裡了。
離開布宜諾之前,我們又見了一面。D說晚上八點到我旅館來找我,他說今晚是一年一次的博物館之夜,所有的博物館都免費開放,還有一些表演,可以到我附近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的醫學院走一走。
因為我沒有Wifi可以跟他聯繫,加上也走了一天,所以七點不到就回旅館附近的咖啡店等他。可是在咖啡店連上網路,才發現他留了訊息,改約八點半或者九點,因為他一時興起跟朋友去看電影,而電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,他說八點半再發訊息給我。
結果我八點離開關門的咖啡店,在旅館大廳等到九點十分,才等到他發來的訊息說,他看完電影了,他正在召集一些朋友跟我們一起去博物館之夜。我眼看時間已經快九點半,我凌晨一點要回到旅館搭計程車去機場,便問他,那你們要約在哪裡,如果來我旅館又去博物館,會不會時間太趕?
他說,那不然改到兩個地鐵站外的地方見面。
所以我九點二十出發,在雜貨店買了瓶水,準備去下兩站的地鐵站會面,他傳了個招牌的照片給我,說我們在這個招牌底下碰面。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地鐵站不像台灣會寫幾號出口,其實如果傳google地圖定位我覺得會好一點,但用英文有點難以表達,我就想算了,直接過去再問路人吧。
好不容易碰到面了,這時已經快十點了,我以為我是最晚到的,結果他口中說要來的朋友,居然一個都沒有到。然後他又開始帶我開始亂走,我問他要去哪裡?他說,先去找他一個朋友莉莉安。
我以為今晚的重點是博物館之夜,所以找到莉莉安之後,我們就應該往博物館移動了。結果沒有,莉莉安把我帶進了她的家,然後給我倒了啤酒,說還要再等一對情侶過來,而時間已經晚上十點多了。
我問他們多久會來?莉莉安說只要二十分鐘,這對情侶就過來了,但最後我們等了快一個小時才看到這對情侶。等待的時間裡面,D跟莉莉安用西班牙文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,因為我完全聽不懂,所以顯得有點尷尬。
然後莉莉安突然想到我不懂西班牙文,跟我說不好意思,D一直在講工作的事情。D也說了抱歉,但他們的西班牙文對話並沒有停止,兩個人講著講著,就跑到陽台抽菸去了,D自備了菸草,還用手機跟遠在倫敦的朋友錄音通話。
我有一點被冷落的感覺,甚至覺得有點無聊,但轉念一想,或許這就是阿根廷人的隨興作風吧。
十一點,他們的情侶朋友終於來了,大家貼臉擁抱之後,我本以為終於可以出發了,結果沒有,他們四個人跑到陽台上去抽菸,全程用西班牙文聊天。我視為貴重的相見,結果卻被晾在一旁,當下覺得很灰心,不知道自己來這裡做什麼。
然後D跟我說,我們不要去博物館了,他覺得在這裡聊天喝酒也很開心,他們下班之後也常在朋友家裡面喝酒聊天,然後本來說要去什麼地方也都沒有去,他說他滿享受這樣的安排。我心想,還真的是不太管別人怎麼想,因為我被這樣亂安排滿痛苦的,而D似乎沒有感覺。不知道是他太沒有感覺,還是我隱藏得太好。
因為已經快十二點了,我對於博物館之夜已經不抱期待。其實有沒有去看博物館不重要,但是我真的是為了多跟朋友聊聊才赴這個約的,如今一句話也沒有聊上,還被乾晾在旁邊。我現在只想安然地在凌晨一點回到旅館,然後順順利利搭上前往烏蘇懷亞的飛機。
我跟D說,這裡離我的旅館有點遠,這麼晚,地鐵已經停駛了,公車只有三十分鐘一班,我可能沒辦法去博物館,我可能要走回去了。D說不用擔心,你等一下可以坐計程車回去,又安全又快,只要五分鐘。
其實坐計程車滿貴的,但我沒有跟D說,反正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是小事,只是這麼晚計程車也不好攔就是了。
本以為會在莉莉安的家待到晚上十二點半,然後坐計程車回旅館拿行李。結果十一點半的時候,莉莉安說,那不然我們現在出門去博物館之夜吧?居然大家又出門了,本來已經要放棄的博物館之夜,現在又決定要去,這已經隨興到幾乎是胡鬧的程度了。
一路上,會說英文的D,用西班牙文跟他的朋友們聊開了,完全無視我的存在。我覺得很尷尬,我的存在似乎很多餘,也許今晚我根本就不應該來赴這個約會。
到了博物館的時候,看到大排長龍的隊伍,布宜諾斯艾利斯變成了一個不夜城,居然有這麼多人願意徹夜排隊。莉莉安跟那對情侶也去排隊,而這時D突然轉頭說,他想要陪我走回旅館,不跟他們一起去博物館了。因為他覺得,我很難得來到這個城市,我們難得見面,他覺得應該多陪陪我。
我聽了啼笑皆非,被冷落了一個晚上,然後要分離了,才說要多陪陪我。
由於只剩下幾十分鐘,還有八、九個街區要走,是有點趕的。所以我們一直快步走路,根本沒有辦法好好聊天,我心裡也很慌張,擔心著會不會讓計程車司機多等,我能不能如期趕上飛機。沒有想到我們必須在這麼慌亂的時候,匆匆道別,以至於這離別顯得這樣倉促隨便。
我本來買好一瓶礦泉水,是要帶去機場喝的,結果路上D說口渴,就拿去喝掉了。然後他走了一段還是覺得渴,但因為我的水已經被喝了,他又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雜貨店,買了一份大概150毫升的利樂包蘋果汁,喝了一半又問我要不要。我想說他都這麼渴了,我也不好意思喝,就說不用了。
雖然這一連串都感覺是鬧劇,但我覺得D說的每句話,都是真的。他真的想見我,但也真的想跟他朋友說西班牙文,和他們在陽台抽菸、玩鬧。每個當下的心意都是真的,只是兜在一起,看不出什麼邏輯而已。
或許客觀來說,我不能只用一個阿根廷人去認定整個國家的民族性。但就我和D這兩天的相處,他的邏輯,在我看來就是沒有多想--只看眼前,不管未來,也不想過去,所以也不規劃,事情才會一變再變。在我看來有失待客禮儀的事情,他都沒有多想。
我知道他沒有惡意,我寫下這些,也不是為了抱怨,只為了記錄彼此文化思想上的不同。他覺得沒有計畫才輕鬆自由,但我覺得沒有計畫像無頭蒼蠅一樣亂飛,對招待客人來說比較失禮,我自己不會這樣做。
沒有對錯,只是不會是我做事的方式。
而這樣的相處,對我來說是疲累的,我大概已經過了需要去藉由探索世界、探索不同人的生活方式,來探索自己是什麼樣的人的年紀。我已經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,也知道什麼事對我來說是舒服的,什麼事對我來說是負累,那我寧願順心而為。
我願在帶朋友去吃飯的時候,提前確定好路線跟位置,不要沿路問人,讓這樣的邀約看起來有些隨便,這是對於會面的一種尊重。
我願在帶著朋友走路的時候,不要走那麼快,讓別人舒服的走路速度應該是我顧量的,不應該被我催促。而我自己走路也不會走那麼快,因為這樣就沒有那麼悠閒。
可是這些對於他們來說,好像都太過複雜了。
好不容易到了機場,我居然在航班清單上找不到自己的班機,才發現航班時間有變,而且連航班號都從LA7746改成LA7742。這真是鬼扯,我第一次被改航班時間跟班機號碼,卻沒有接到通知的。
浪漫是一回事,做事不上心是一回事,這是不是這個國家之所以頹敗,而且貨幣通膨到這種程度的原因?阿根廷人的美感是卓越的,對於生活是有品味且懂得享受的,可是它已逝的繁華,終將繼續沒落下去。
D跟我說,他每個月其實沒有多餘的錢的時候,我有一點傷心。可是如果都是想到什麼做什麼,這樣做事情,可能工作上本來就拿不到更好的薪水。滿殘酷,但我覺得也不是惡意的批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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