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1031 Day-1 最後一天

 
已到了行李最後盤點的階段。還差一個分裝洗衣粉的罐子,所以去中山路上找無印良品,覺得東西好用,撐得久。
 
要過馬路的時候,綠燈亮了,卻覺得站不起來了。夜色如醉,我卻無法再往前走,好像這馬路是一條河流,跨過了河流,就回不了頭。我訝異於自己的脆弱,訝異於一年的闊別,於我,竟是這樣始料未及的痛苦,收拾了東西,卻有太多來不及收拾的情緒。
 
我喜歡看新的、美好的事物,卻不善於離別。或許這樣矛盾的人,走上了旅途,就注定是要痛苦的。不能分離,卻又一路都在分離。或許從旁人的眼光看來,這就是庸人自擾的傷春悲秋吧?但他們沒有面對這麼久的旅行,他們也不是我,怎能知道我為什麼痛苦?
 
痛苦是一個明白的祕密,即便言說,別人也聽不懂。聽懂了,也不可能感同身受。
 
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容器,隨著時間的流動,裝下憂慮和悲傷,也裝下期待和快樂。或許將這些無法處理的痛苦,都暫且放在一旁,等時間繼續往前走的時候,就會把舊的情緒倒出去,帶來新的心情。
 
 
出國前跟幾位朋友見面,也接到一些朋友的訊息,最多人對我說的是,祝你一路平安。這的確是平實誠懇的祝福,但也讓我省思,人生中最重要的真的是平安嗎?如果真的那麼在乎平安,其實不要出門就好了,不要出門最平安。
 
如果路上的風景不重要,只要「平安」,那又何必往前走呢?明明不安的道路,卻還執意要去,大概心中還是有一些追尋吧?
 
如果給未來一年的自己,一句祝福的話,我希望是:能去到所有我想去的地方,看到所有我想看的風景。旅行本來就不是一帆風順的,我不敢期待一路平安,只祈願自己在這趟旅程中,不要被整得太慘就好了。
 
我的旅行從來沒有超過兩個月,所以當初決定旅行一年的時候,就想看看一年的旅行可以把我折磨成什麼樣子?長時間的旅行裡,一定有我原本看不見的東西,我想知道,自己能從中得到什麼不一樣的體會?
 
因此,我願真實地記錄這些好的、壞的情緒,留下一些紀錄,為往後的人生作鑑。
 
 
昨天早上發生一件事,我阿根廷簽證不見了。我在相機大包裡面,找不到我那張阿根廷簽證--阿根廷簽證是一張獨立的紙,不跟護照黏在一起。
 
我瘋狂地找,把所有的紙箱翻遍了,連防潮箱裡面的盒子也一個一個打開來看,竟然都沒有。心裡想著這下完了,沒有簽證,我連阿根廷都進不去,只能停留在美國,美國達拉斯可能也沒有阿根廷大使館。一開始的行程都毀了,機票得報廢重訂,飯店也是。若要再繳錢,或者再跑一次台北也就算了,機票跟旅館的損失也算了,重點是能不能在這節骨眼上,買到阿根廷的機票趕上南極船。
 
剛搬家回來台南,我只記得台北的租處是全空的,一點東西都沒有留下,一定不在台北。可是搬家的路上也不太可能掉,搬家師傅人滿好的,我覺得值得信賴。而且我自己隨車一起下來的,怎麼可能不見?阿根廷簽證這麼重要的東西,我怎麼可能亂放呢?
 
我不可能記錯,明明放在相機大包裡的啊!為什麼相機大包裡面就是沒有?
 
本來脆弱得想找人訴苦,後來一想不對,阿根廷辦事處只開到中午十二點,趕快在十二點前打電話給阿根廷辦事處問他們,能不能補發?結果是不行。能不能當日辦簽證急件,多少錢都沒關係!但他們說,送件之後三天才可以取件。
 
我慌了,掛掉電話之後,又繼續去找,把箱子一個一個撕開,找到手都在顫抖。是我的錯,我搞不清楚放在哪裡了,但我現在真的想不起來。搬家就是這樣,即便我非常小心了,還是忙中有錯。平時錯也就算了,找不到就找不到,但在出國前兩天出這種包,我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。
 
我撕開箱子的封條,把所有可能的地方翻出來一處一處找,再找不到我真的要衝去台北了......但整整十九個箱子都拆開了,還是找不到。慌張之下,打電話給朋友講這件事情。可能是太無助了,我也不是要他幫忙想辦法,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打給他,就覺得自己快不行了,必須找一個人說一說「我可能去不了阿根廷」這件事情。
 
跟他講話的時候,我跪在房間的地板上,一手拿著手機,一手摀著頭,覺得哭不出來。我自己這麼小心的人,怎麼會百密一疏把最重要的東西忘記了呢?那其他的事情那麼小心有什麼用?
 
「我記得我明明放在相機大包裡啊,怎麼會沒有呢?」
 
「你再找找看,有可能東西太多黏住了。」
 
「不可能,以我的個性,這麼重要的東西,它絕對是獨立放在一個最不會被忘掉的地方。而且,應該不會黏住啊?我是用黃色牛皮紙袋特別裝起來的,這麼重要的東西,我不可能跟鍋碗瓢盆放一起......」
 
就在我語無倫次的時候,餘光看到四格櫃上有筆電包,我想起來了。我是放在相機大包的筆電包裡,但因為回台南之後,筆電包跟筆電被我拿出來了,所以現在相機大包裡當然沒有。我把電話暫時放旁邊,把四格櫃上的筆電包拿過來找,一看果然一個牛皮紙袋在裡面,還有決定我能不能成行的阿根廷簽證。

最重要的東西,藏在最不可能被忘記的位置,反倒被我忘記了。我跪在地上,感天謝地,幸好是虛驚一場
 
 
雖然離開熟悉安逸的生活讓我感傷,與人的分別讓我痛苦,但是一次阿根廷簽證差點找不到的驚魂,讓我發現:只要能去都是好的。那些焦慮、徬徨跟恐懼,都是只有能去的時候才會去擔心。如果去不了,連擔心的機會都沒有。
 
我不是勇敢的人。如果可以,我也希望自己大膽一點,樂觀一點,甚至勇敢一點。之所以能去一年的旅行,我覺得我只是堅持。
 
我沒有想要藉由這場旅行炫耀什麼,光芒與黑暗都是一樣的,我也不需要別人的掌聲來證明,因此,我得以在這裡坦言我的懦弱。如果有跟我一樣懦弱的人,看見我這麼膽小畏懼的人都可以走出去,希望他們也能更堅持自己要去的地方。如果往後的我更加退縮了,希望當我回頭過來看今天的文字,也要記得人生本來就沒有什麼好失去的。
 
最慘就是沒有,沒有而已。就像沒有簽證,去不了阿根廷跟南極,那就是最慘的。其他的,都比沒有好。
 
想起上一次到阿根廷時有過的念頭,當時還要保人對保,才去得了阿根廷。所以我跟小莫說過,就算只是去布宜諾斯艾利斯喝一杯咖啡,都是好的--因為那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咖啡。
 
 
終於來到最後一天,這不可能不寫,卻又難以形述的日子。
 
再過二十幾個小時,我就要搭上前往機場的車子,離開這座島嶼。我所感受到的痛苦,都如此真實,因為就要離開了。
 
從沒有離開那麼久,從沒有離開那麼遠......雖然路上有那麼多人的幫助和祝福,可是倒數著自己離開的時間,才發現自己連一分一秒都留不住。這時間太急、太倉促了,讓我來不及和所有的人告別,來不及整理好心情,去面對未來一年。
 
我因此害怕喧譁,因為不能慎重地跟熟悉的一切說再見;卻也害怕沉默,彷彿一切就在無聲之中,悄然流逝了。
 
 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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