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1204-1209 Day34-39 智利峽灣日記

　
12月4日　遲來的船班
　
原本是12月4日傍晚登船，在船上住一晚，隔天一早啟航。但我在12月3日接到一封看起來很隨便的電子郵件，裡面說因為天氣不佳的緣故，船班延誤了，12月5日早上才能登船，要乘客前一晚自己找地方住宿。
　
因為信件寫得很含糊，時間也晚了，回信去問應該也沒人理我。所以12月4日早上，我親自跑了一趟船公司的辦公室，確認隔天的發船時間。船公司的人說，就照電子郵件寫的，改成12月5日早上十點才登船，登船後直接啟航，並且跟我保證不會再改了。
　
這讓我有點沮喪，這代表我得在Puerto Natales這個物價高昂的地方，多花一天住宿的費用，而且我在Puerto Natales已經等了很多天了，沒想到又要再多等一天。
　
而我剛剛離開船公司，回到民宿，連上無線網路，手機又收到了一封信說要再改成12月5日晚上九點登船！但是信中並沒有提及，先前那封12月5日早上十點登船的信件是否就不予理會？到底哪一個是最後版本？
　
而且這封信非常古怪，信的內容也沒有提到我的名字，收件人居然還和寄件人相同！最後的登船時間，不寫日期，只寫星期幾！這麼重要的事情不是應該同時寫日期跟星期幾嗎？退一步也該寫日期啊？寫星期三，我哪裡知道你是改這個星期三，還是下個星期三，真是夠了。我如果不仔細看，還以為是垃圾郵件咧！寫這種不清不楚的信，誰會想到是這麼重要的訊息？
　
至此，我對於智利這個國家和他的人民，都感到很失望。誤點就算了，連通知都是這樣散漫隨便。
　
也許因為南美很遙遠，而我們在臺灣的生活又相對忙碌緊繃，所以會有一種「外國的月亮比較圓」的錯覺，以為南美人的生活，才是一個「人」該過的生活。他們的快樂值得我們學習的，而我們的壓力跟痛苦都是不必要的。
　
如果我只來過一次南美，我大概會這樣想。但當我第二次來南美的時候，我只覺得，散漫隨便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個性，他們已經很習慣了。可是被影響到的人呢？他自己覺得沒關係，卻將別人的麻煩視而不見。如果你質問他為什麼這樣做事情？他只聳聳肩，輕鬆地說句抱歉就了事了，這是負責任的行為嗎？
　
就跟這個國家的建設一樣，道路千瘡百孔，街上到處都是垃圾，養狗卻不把狗拴在自己的院子裡，行人經過的時候一群戴著狗圈的狗追出來要咬人，然後主人在後面吹口哨要他的狗回去，但是狗還是一直追行人。亂七八糟的，真的是一點規矩都沒有。從Vertice的訂房系統、Chileno山屋的錯誤、到前往蒙特港的渡輪一改再改......由小見大，智利就是個不負責任的國家。
　
下午，我又跑了一趟船公司的辦公室，問船公司為什麼又要改？到底是12月5日早上十點，還是晚上九點？船公司說，最後又改晚上九點了。至於為什麼變來變去，他說是因為風太大的關係。
　
我看辦事的人也滿可憐的，一直接電話，然後也有很多遊客跟我一樣跑過來問他。他一個人忙得焦頭爛額，不是他開的船，他卻得在這裡跟大家解釋......我在百內也領教過巴塔哥尼亞的狂風，雖然不知道「風大所以船班延誤」這種理由是不是忽悠我，但智利人應該想不到這麼多，我就姑且信了。
　
只是原定在蒙特港可以有一天半的時間好好看看，現在變成下午到，午夜就就得搭巴士直奔聖地牙哥......在蒙特港只剩下半天，匆匆來去，也不知道是好是壞，只能說是上天的安排了。
　
　
12月5日　登船
　
晚上九點，終於登上渡輪了。因為這船班一個禮拜只發一趟，所以我在Puerto Natales足足等了七晚，真的快要受不了了，真恨不能早一點離開這個昂貴、髒亂、食物又難吃的Puerto Natales。
　
雖然智利峽灣的名氣很大，但是有時間等船並且搭四天三夜渡輪的人並不多，目前也只有Navimag這家公司在經營，即便是旺季，船也沒有坐滿。原本我訂的是沒有窗戶、共用衛浴的CC艙，被船公司升級到沒有窗戶、有專屬衛浴的A艙。
　
因為許多人沒有吃晚餐，智利導遊說，所有人先看完逃生影片，領完房間的鑰匙，把放好行李之後，想下船去鎮上吃晚餐的人可以上岸，回來的時候，再出示船票就可以了。
　
我早料到這一晚是沒有晚餐的，所以登船之前就先吃過了。看完影片，把行李安頓好之後，便上到頂樓的甲板去看夜景。港邊的夜晚很是清冷的，岸上澄黃的燈光，好像又回到我剛到Puerto Natales的那一夜，我發現Puerto Natales從海上看比較美好，這是個不堪近看的城市。
　
「等閒變卻故人心，卻道故人心易變。」不知道是我變得好快，還是Puerto Natales的荒涼太赤裸，從喜歡這個小鎮到厭棄它，也不過一個多禮拜的時間而已。
　
　
12月6日　離航
　
在睡夢中，船已經駛離Puerto Natales了。
　　
吃過早餐之後，所有的人都很興奮，跑到甲板上去看峽灣的風景。但是海風實在太冷了，呼呼地吹，凍得人受不了，常常要躲回艙內暖和了再出去，好像在打游擊一樣，後來許多人就索性坐在船艙裡面看風景。
　
而隨著時間過去，窗外的風景並沒有什麼變化，大家便開始做起自己的事，有人在看書，有人在寫日記，有人在玩牌，有人在用電腦，甚至有人在甲板上玩起了西洋棋。
　
我也在餐廳用起了電腦，整理一下平時沒空處理的日記，靠著窗邊打字。窗外的風景緩緩地推進，有時候想到一個句子，用反射敲下鍵盤的時候，剛好抬頭看看風景，再繼續下一個句子，就這樣完成一個又一個段落......彷彿也是一種閒散而美麗的生活。
　
坦白說，峽灣並沒有我想像中的美好，甚至風景還單調到有點無聊。我不只一次納悶地想，為什麼會有人說智利的峽灣很美？或許只有清晨跟傍晚才有好的光影吧？或許他們沒有見過更好的風景？不過，我還是覺得值得來，至少有見識過吧。
　
我本來就打算從智利的最南端，一路往北走，也算是認真地把這個狹長的國家好好地看過。
　
　
12月7日　伊甸港
　
一大早，船就停在Puerto Eden外的海上。
　
煙雨迷濛中，我細數這個小漁村，只有七十五間房子，一座燈塔，一間學校。據說這裡只有兩百一十五位居民，是智利最偏遠的小漁村。雖然這裡鄰海，但其實除了海，什麼都沒有。這裡不只孤苦，這裡是荒蕪、殘敗和貧瘠。
　
我想起新疆最荒蕪的地方，都還有草原，還有牛羊......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，只能抓魚。最近的小鎮就是Puerto Natales，走水路也要二十四個小時，而且船班並不是天天都有。
　
甲板上的外國人有感而發地說：「Lonely place to live.」我覺得他說得好精確，甚至覺得無法翻譯成中文，因為中文都沒有這句簡單的英文，來得直接而殘忍。
　
船離開Puerto Eden時，多接了一對從小艇上登船的父女，女孩的年紀大概六七歲，蹦蹦跳跳的，背著一個米妮圖案的粉紅色書包，書包下面還縫上兩條黑繩，掛著兩球絨布。我看著她陳舊、沾上了泥土的書包，彷彿可以窺見這裡生活的貧苦，卻也能想像他父親給她的愛。儘管物資貧乏，可是他給女兒的，都已經是最好的了。
　
讓我想起離開Puerto Natales那天傍晚，走去巴士站的時候，在街上遇到一對智利父女。女孩剛放學，年輕的父親捨不得女兒負重，幫她背著冰雪奇緣艾莎的書包，拉著女孩的手，跑了一段停下來，跑了一段又停下來，像是在玩某種遊戲。也是，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小鎮上，或許只有這樣的遊戲可以玩吧。女孩經過我身旁的時候，看了我一眼，她笑得很燦爛，讓這座黯淡而荒涼的小鎮，頓時光亮了起來。那個笑容讓我印象深刻，那是在滿滿的愛裡成長才能擁有的笑容。是那個笑容讓我覺得，或許在這個孤寂而荒涼的小鎮，也有我不知道的幸福吧。
　
有時候，在智利遇到的一些令我煩擾的事，會讓我厭惡這個國家，因此心變得剛硬冰冷。可是看到這個米妮的書包，想起那個女孩的笑，心卻又柔軟了起來，因為站在她們身後的，是父親的愛。
　
雖然語言不通，處理事情的態度不同，但這裡也有我不知道的愛。
　
　
12月8日　不得安生
　
最後一天晚上，智利導遊帶大家玩起了賓果。數字從一到一百，先排成一列的人可以去選獎品，如果二十五個數字全中，可以得到一本介紹百內的書。
　
我不想拿書，因為我的旅行還很長，帶不了太重的東西。我想拿桌上的百內明信片，那張明信片我在Puerto Natales沒有看過。所以即便某些外國人一直鼓譟，還吹著一種很難聽又很吵的紙喇叭，噪音弄得我頭很痛，我還是撐著頭，繼續玩下去。
　
智利導遊為了炒熱氣氛，會時不時誣賴別人喝的可樂是酒，要罰人去前面唱卡拉OK。一個外國女生不想唱，他居然直接用拖的，想把外國女生拖到前面去！但因為外國女生太高大，矮小的智利導遊拖不動，本以為這樣就級數了。誰知道他竟摘下眼鏡，把頭上的麋鹿頭飾放在旁邊，直接來一個用公主抱，要把那個女生抱起來！但外國女生死抓著沙發，不讓智利導遊抱公主抱。結果，智利導遊雙手抓起女生的腳往上舉，來個土匪搶新娘式的倒栽蔥抱法，一路抱到前面去。外國女生被嚇到，雙手在地面附近揮舞，沿途還經過許多沙發，我在旁邊看都覺得好驚險，因為那個女生的頭是可能撞到柱子跟沙發邊角的！但智利導遊也沒在管，抓起來抱著就往前衝。
　
最後外國女生還是沒有唱，被抱到前面之後，她趁智利導遊不注意，直接從前面的艙門溜走了。後來我聽說她的手臂，在拉扯中，被智利導遊抓傷了。
　
這種野蠻的事情，在亞洲國家不太可能發生，我們的肢體語言沒有允許到這種程度，太粗魯了。在歐美國家也不可能，因為這樣很不紳士，而且一路從拖那個女生、公主抱、搶新娘抱，這些肢體碰觸都在性騷擾的邊緣。而它就這樣在我眼前發生了，在智利，在拉丁美洲。我無法把這種行為稱之為「浪漫隨興」，真正的浪漫應該去歐洲看看，他們對人的尊重，不是這個樣子。我覺得這就是「粗魯隨便」，對什麼事情都只看表面，沒有思考，沒有文化，沒有文明。
　
是的，這裡從沒有文明存在過。
　
九年多前來智利的時候，只有去復活節島，對智利本土並不了解。所以這次想從智利最南的百內，沿峽灣、湖區北上，經過聖地牙哥，走到最北的阿塔卡瑪沙漠。
　
可是我必須坦言我的失望，一如峽灣，這裡的文明是窄小而破碎的，而人的感情是荒涼的。荒涼的意思，不是說這裡的人不友好或者沒有愛，而是他們眼睛後面是空的，所以撐不起他們的友好和愛。就好像那個被倒栽蔥抱起的女生，也感受不到智利導遊的友好跟熱情一樣。
　
原以為上船之後，又回到好吃好住的安生日子，沒想到這渡輪上的伙食、服務、衛生都無法與南極船相比。許久都沒有清掃過的廁所，一個整天自嗨還能充當船醫給暈船藥的導遊，一個人負責全船打餐的餐廳服務人員......隱而不見的廚師煮出來的菜色，毫無滋味可言，咬不動的豬排跟無味的水煮蔬菜，我覺得自己就像關在船上的牲畜，僅僅是三餐無虞而已。
　
我在爬百內的第一天就感冒了，回到Puerto Natales休養了一個禮拜還是沒有好，而且開始流黃鼻涕。大概是因為我一天只吃民宿早餐跟晚餐的關係，水分蔬果都不足，身子太虛弱的關係吧？
　
旅途中，時常懷疑自己為什麼放著臺灣的好日子不過，要出來受苦？可是，我也不想因為自己的軟弱而回頭，因為軟弱也只是一時的情緒。既然是情緒，遲早都會經過。
　
我並不知道前方等待著我是什麼？但我會繼續往前走，為了去遇見更好的自己。希望旅程結束的時候，我會是一個更好的人，或者至少是一個比較多故事的人。
　
我還是相信，所有我走過的路、看過的風景，都會形塑我這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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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月9日　蒙特港
　
經過四天三夜的盼望，船終於到了蒙特港，這個我本來預計花一天半的時間遊覽，可是當我到了之後，卻去問巴士站的售票人員能不能讓我提早四個小時離開的城市。
　
我原以為Puerto Natales已經夠讓我失望，沒想到還有蒙特港墊後。至少Puerto Natales走在路上是安全的，可是我在蒙特港路上走，有一種隨時都有可能被搶的感覺。
　
Puerto Natales的人已經不是很好看，蒙特港的人長相只能說奇醜。城市裡都是亂飛的鴿子、冗雜的電線、骯髒的街道，一群人聚在足球轉播的餐廳前面脫光了上衣叫囂像是要砸店，要不是這裡的物價比臺灣略高，我還以為我來到印度了，而且印度人還長得比較好看。
　
這個城市的人一句英語都不會講，連賣票的人都不會，對人也不友好，連巴士站的遊客諮詢櫃臺都愛理不理的，自顧自地玩手機，回答問題時正眼都不看你一眼。港邊的旅行社在攬客，問我明天要不要去一日遊？我坦白地說，我搭午夜的巴士離開。他瞬間變臉，一聲不吭地坐回他的辦公室裡面，沒有再看過我，真是粗魯又勢利的人。
　
在蒙特港這裡上廁所一次要CLP400，相當於臺幣20塊，可是我在市中心，看到數次有人在路邊直接小便。這讓我很困惑，這裡的政府為什麼不弄個免費公廁給大家使用，而放縱他的市民隨地便溺，而且讓我付錢去上廁所這件事情，似乎變得很愚蠢，好像只有笨蛋才付錢去上廁所一樣。
　
不過，少了百內的光環，這裡住宿的費用是Puerto Natales的一半，吃飯的價格也是一半，甚至更低。例如四分之一的烤雞在Puerto Natales賣6500CLP，這裡2000CLP就有了。可是這裡賣的東西都很劣質，而且擺了許多路邊攤，感覺是個很窮的地方。
　
渡輪跟蒙特港都沒有東方臉孔，所以走在人群中多多少少都會有人在看我，我覺得這種被當奇特的人一直看的感覺不是很好，尤其是這地方的治安不是很好的時候，我不知道這是他們出於好奇，還是對我不懷好意、別有企圖。
　
來到智利，一直有一種我到底來了什麼垃圾鳥國的感覺。它是一個比臺灣物價還高、辦事效率還差、不衛生、粗魯隨便的落後國家。這裡只有風景，但也只是七十分的風景，風景後面都是空的，人的後面也是空的。
　
因為不喜歡這個城市，而且Lonely planet寫說蒙特港晚上很危險，不要去港口跟人少的地方。而巴士站就在港口旁邊，所以我也不太敢出巴士站走動，為了一個不美又不友善的城市犯險，並不值得。本想問問看，能不能換早一點的巴士離開－－我之前買票時，知道前面班次都還有位置－－但智利人腦筋很死板，講了一堆西班牙文跟我說不能換。
　
即便不能換，我還是謝謝他的回答，結果只看到售票人員漠然的一張臭臉。我真的不理解，這個城市的人為什麼都這麼不友善？我頓時有一種想法，我應該在這一次把想看的智利的風景一次看完，因為這裡的人，不值得我再回來。
　
晚上九點，我無處可去，坐在巴士站裡面等，打算等到凌晨十二點，坐上巴士，直奔聖地牙哥。無聊的時候，拿起相機來看看今天少數拍到的幾張照片。結果一個智利大叔走過來，好像是這個巴士站的工作人員，講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西班牙文，然後用手指著自己的眼睛，又指著我的相機。
　
我知道他在提醒我，叫我趕快把相機收起來。
　
他問我要去哪裡？我拿出錢包，給他看車票。他看到我居然把錢包掏出來，又叫我趕快把錢包收起來。我被他搞得好緊張，因為我已經選了巴士站裡面相對光亮而且人多的地方，而且是在他這個當地人面前，才敢拿錢包出來的，但看他的意思，還是不安全。
　
他領我到上車的閘門前，幫我從人群中找了一個位子，指定我坐下，還站在旁邊幫我盯哨，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人要算計我，確定我安全之後，他才默默離開。如果回想起讓我心驚膽跳的蒙特港，他是我在蒙特港遇到最好的人。
　
國家的面目，是眾人決定的。可是個人的面目，在個人手裡。因為他的友好，我喜歡他，可是仍不能代表我喜歡這個國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