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1118-1120 Day18-20 南極日記(下)

 
11月18日 時光
 
從昨天晚上開始,我們再次穿越德雷克海峽。
 
隱身多時的船醫走出來,向大家宣布,如果有需要暈船藥可以找他拿,然後說了一個我覺得笑不出來的玩笑:「我這裡有一個好消息,一個壞消息。好消息是今明兩天一樣晃,壞消息是後天還會更晃,會有六到七米的大浪。」
 
如果之後有機會再來南極,不缺錢的話,可以考慮從Punta Arenas坐飛機直達南極海域,就不用在德雷克海峽來回晃四天。即便如此,如果是第一次來南極,我還是覺得應該走水路,受過德雷克海峽的折磨,才能領會前人想登陸南極的萬分之一的辛苦。
 
為了避免大家無聊,船上依舊安排了活動,播放《冰凍星球》的紀錄片,也舉辦一些講座,只是許多人晃到身體不舒服,都不出來聽了,躺在自己的床上苦撐待變。
 
我跟來的時候一樣吞了暈船藥,但可能回程的浪真的太大了,還是出現了食慾不振的狀況,看到食物就覺得噁心,連晚飯都吃不太下。洗澡的時候,得一手抓著扶手一邊洗,蓮蓬頭出來的水也是斜的。解手的時候,還差點撲到馬桶上面去。
 
這些困擾,彷彿是老天爺給了我在南極唯一一個晴天的下午之後,向我索要的代價。不過沒關係,我已經完成心願了,隨祂怎麼整我,都沒有關係。就像我的相機跟筆電,也會在我的旅程中逐漸耗損,人的一生也是,這個軀殼終究是要還回去的。能得到多少比較重要,人跟這些電子產品一樣,都是消耗品--感謝我的相機,它從第一天就已經壞了,還是陪我撐到了最後。
 
今天洗澡的時候,發現頭上有白頭髮,本來想拔,但卻發現連「白鬍鬚」都跑出來了。想著自己的白頭髮只會越來越多,拔也拔不完,就算了......歲月一天一天在我臉上留下刻痕,讓我一天一天地變老,可是我也用這些時間做了許多事,也算是一種交換吧!既然人沒有辦法不老,那麼不要虛度光陰就好了。
 
晚餐後,在交誼廳跟幾名同船的乘客聊天。
 
來自澳大利亞的牙醫老奶奶喜歡畫畫,在交誼廳的窗戶邊擺開了畫具。她跟我說起之前和先生去菲律賓也是搭乘遊輪旅行,卻不幸遇上船難,全船的人穿著救生衣漂浮在海上等待救援。雖然最後全數獲救,但他們這次來南極坐船,還是有點恐懼。真不敢想像,經歷過真實沉船事件的人,還能克服心理障礙搭船,我覺得很了不起。
 
緬甸大叔年紀五十多歲了,現在住在瑞士日內瓦,為聯合國工作。我問他室友是誰,他說他住單人艙,因為太太會暈船,於是就自己來了。曾經在非洲待過六年,現在已經去過八十幾個國家了,並且希望每年都能去三個新的國家。他的語氣很平和,不像是為了掠奪,或者炫耀。他強調是「新的國家」,我想大概是不願意耽溺在過去對於世界的認識吧?想在有限的生命裡,多看一看這個世界不同的角落。
 
我聽了覺得很對,應該要多走走看看的。我跟他說,我希望到他這個年紀的時候,也能像他一樣走過許多地方,有足夠的錢、時間、健康和勇氣,去實踐我想做的事情。
 
 
11月19日 看不見的陸地
 
海上掀起了巨浪,晃到窗邊一下是海,一下是天空,滿像在坐海盜船的,只是機器故障了似的,讓我們下不了船,又把我們晃到不知道東南西北了。
 
已經兩天看不見陸地了,沒有一件東西是固定的,灰心到覺得自己的餘生好像就要這樣一直漂流下去。
 
原本放在餐桌上的瓶瓶罐罐,被放進了可以固定的底座,咖啡杯的底盤必須拿掉,直接放在桌面的止滑墊上,避免翻倒。但是叉子跟肉腸還是能從盤子裡掉出來,連人坐在椅子上,都被晃到差點摔下來。聽住在三樓艙房的人說,浪已經打到他們窗邊了。探險隊員提醒大家:「要抓住桌子,不要抓椅子。」因為椅子沒有桌子固定得那麼牢,扶著也可能摔跤。
 
早餐的時候,香港大叔來晚了,他被浴室甩過來的門夾到手,流了許多血,壓了很久才止住。我想起之前也差點被甲板艙門夾到手,所以後來都特別小心,艙門又厚又重,要是真的被夾到,大概連手指都會被夾斷。
 
在德雷克海峽晃了四天,加上在南史特蘭群島跟南極半島之間的搖晃,我突然覺得,從Puerto Natales北上這一段,我不想再坐船了,也許短時間內我都不想再坐船了......智利南部的峽灣這一段的風景,應該跟烏蘇懷亞從比格爾海峽出來,經過智利威廉港這一段差不多吧?
 
回想我看過的評論,認為是智利南部峽灣值得坐船去的,大概都是沒坐船去南極的人。去了南極,一來看過的風景更驚人,二來也晃夠了。因此,我決定百內結束後,從阿根廷南部的巴塔哥尼亞走40號公路北上,經過El Chalten,從Bariloche去Puerto Montt,再去智利聖地牙哥。
 
晚上九時,終於看到比格爾海峽的島嶼!
 
雖然只是島嶼,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陸地,可是我已經認定,它就是陸地。將近十天的航程,讓我從來沒有這麼期待站在陸地上。
 
最後一頓晚餐,即將揮別豐衣足食的日子,這大概是我這一年旅行中吃得最好的幾天了。餐餐都是完整的套餐,有湯、沙拉、前菜、主菜、甜點,還有自助餐吧隨你拿,紅酒、白酒隨你喝,下午茶的餅乾、南美的咖啡、倫敦進口的茶包隨你享用。
 
最後的講座,探險隊員中阿根廷的Mariano跟瑞典的David,分享了他們2016年花了十幾天徒步穿越格陵蘭的事情,Mariano還因此上了阿根廷的報紙頭版。除了那群中國來的土豪團,會來南極的人跟探險隊員,看來都不是等閒人物。尤其是這些幫我們上課、開衝鋒艇、在南極大地上開路的探險隊員,各各身懷絕技。他們之中有專門研究鳥類的,有專門負責攝影的,有之前在南極住過一年的,還有來自紐西蘭的獨木舟運動員。
 
最後的晚會,放映了一段十二分鐘影片,裡面是這趟南極行的回顧。看影片的時候,我覺得滿感動的,因為我們真的走過了一些很難得的地方。我也相信船長在發表感言時說的,Ben每天早上都在船長室和他一起苦思各種應變的方案,看哪裡有適合登陸的地方。我因此滿懷感激,因為南極的天氣這樣多變,每一次的登陸都不容易。
  
最後一夜,本想到交誼廳裝點水,結果發現許多探險隊員跟乘客都還捨不得睡,他們在開最後的派對,慶祝本次航行的完成。看到我走過去,也要我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喝酒、歡笑,隨著音樂跳舞。
 
我不是熱鬧的人,揮了揮手,把派對留給他們。我靜靜地收好回憶就可以了。
 
 
11月20日 另一個世界
 
清晨七點,我又回到烏蘇懷亞。在船上大多數人都還在沉睡的時候,我站到甲板上,去看大船入港。墨綠色的山,覆蓋了一層薄雪,已經進入夏天的烏蘇懷亞,居然下雪了,真是不可思議。
 
在紛飛的雪花中,我拉著行李,走出艙門,回到人類的世界。
 
曾經,我覺得這已是最遠,已是最末。去過南極之後,又覺得烏蘇懷亞還算近的。這世界上最遠的地方,應該是南極。烏蘇懷亞再遠,畢竟還有人煙,對於南極來說,都太熱鬧了。
 
而去過南極之後,我所見過的一切風景,都不能與之比擬。縱使巴塔哥尼亞的冰川、峽灣再美,也都只是人間的景色,無法與異界的南極相提並論。縱使南美的風光再不可思議,南極卻已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。就連烏蘇懷亞的美,在南極之前,也頓失光芒......我明白,這是一場不公平的相較,人間跟異界怎能相比?
 
因為在船上晃了很多天,雖然睡得時間久,可是噩夢也沒少,醒醒睡睡的,一直沒能好好休息。所以很奢侈地給自己訂了兩晚五星級飯店,再出發去百內受苦受難。
 
從南極回來,在臺灣的朋友都已經收到家人代寄的書。彷彿我回來的這個世界,跟我離開的那個世界,也不一樣了。
 
不知道是不是半規管在船上被搖壞了,下船之後,明明站在陸地上卻還是覺得會晃。想起澳大利亞的牙醫老奶奶問我的話:「離開南極了,你覺得快樂還是感傷呢?」我說,是快樂的。「那回家之後,會感傷嗎?」我說,我不知道,因為我的旅行才正要開始。
 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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