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1110-1113 Day10-13 南極日記(上)
11月10日 南極之前
在烏蘇懷亞吃了一次中國餐廳,是一對中國夫妻經營的自助餐吃到飽,價錢450ARS還算可以接受。畢竟我一天最重要的是晚餐,有肉,有菜,有這麼多東西可以吃,對於飢腸轆轆的我來說,彷彿另外一個世界。我已經餓到覺得一個地方可以吃到飽,就是天堂了。
來了一個中國旅行團,跟一個臺灣旅行團,滿滿的人,把餐廳擠得鬧哄哄的,但沒吃多少就走了,餐吧還剩下很多菜色。我想開餐廳也滿好賺的,都來一堆付了錢但隨便吃的觀光客,所以每天都剩下這麼多吃不完的東西......如果來的都是我這種餓鬼,可能就會賠。
可如果是我,願意在這裡開餐廳嗎?
即便烏蘇懷亞這麼美,治安也好,這裡的人又親善,可是真的太遠了。想去新疆看草原太遙遠,連去日本都太遙遠,這附近只有南極。而且再美、再好的生活,也不是我的家國。我聽不懂這裡的人說的話,也讀不出他們的表情,我在這裡沒有家的感覺。
要到南極,大部分的人都是從阿根廷的烏蘇懷亞出發,再用兩天兩夜的時間,穿越風浪巨大、暗藏險惡的德雷克海峽。
因為南極船票昂貴,比較經濟的方法是買早鳥票,或者到烏蘇懷亞等Last minute的船票。不過Last minute的船票有一定風險,可能不是你想要的天數跟行程,也可能消息丟出來的時候,你人在烏蘇懷亞要再等十天才發船,而烏蘇懷亞的生活費用又不便宜,這樣算下來也不見得划算。
因為我2016年底就已經決定了這趟為期一年的旅行,因為要繼續旅程,沒辦法在烏蘇懷亞等太久。所以在2017年初的時候,就付款了,把船票確定下來,比較好規劃後面的行程,這也是我旅程中最大的一筆花費。雙人艙的船票,加上刷卡的手續費,差不多6400USD左右。我覺得沒有很便宜,但還可以接受。這還是11月的票價,12月到2月會更貴,到了3月又便宜一點,一年之中能去南極就這幾個月。其實我對於南極的風景知道的並不多,只覺得應該去看一看,以後未必有這麼長時間的假期,能去這麼遠的地方。
我選擇的船是Ocean Nova,原因是在網路上看到有人去過,評價還不錯。畢竟這麼大一筆錢,如果沒看別人搭過就付款,不是很放心。另外根據規定,每次登陸只能上岸一百人,而Ocean Nova只搭載68名乘客,所以在南極的四天,應該是每天都可以有兩次登陸的機會,缺點就是經過德雷克海峽的時候,會晃得比較厲害。
我在烏蘇懷亞買了幾張南極的明信片,準備帶到南極去寄。在烏蘇懷亞寄一張明信片郵資要ARS85,明信片本身ARS15,等於寄一張明信片回臺灣要NTD170,那還不如去南極寄了。當然,烏蘇懷亞畢竟是旅遊城市,南極的明信片寄不寄得到,就看天意了。
「明天就要去南極了,人類最後一塊發現的大陸。」
這樣想的時候,覺得好奢侈,有多少人能這樣說呢?但其實我滿不安的,即便前一晚因為南極船的行程,讓我僭越地住在Martial冰川下的四星級飯店好生休養,可是心裡卻無法安靜下來。
想了一下,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不安的感覺?倒不是因為行程不確定,都已經要搭南極船了,船載我去哪裡,我就去哪裡,十天的吃住都有人照料著,應該很安逸吧?可是還是不安。我覺得,那個不安來自於對於南極的期待。怕天氣不好,拍不到想拍的風景;或者天氣好,但是景色不如預期。我的不安,應該是怕失望吧!
可是難道因為害怕失望,就退卻了嗎?沒有,不是的。就算失望也要去。因為沒有去過,就算會狠狠地失望也沒有關係。
11月11日 南極船的室友
我的南極船室友是個澳大利亞老人,一進門坐下,就很嚴肅地跟我說,現在有一個問題。我認真地問他,什麼問題?他說,你不是女生,我想跟女生住。我笑不出來,可能是我不懂外國人的幽默。
他問我認不認識他帽子上的人像,我說不認得,他用非常誇張的語氣質問我為什麼不認得。我覺得很愚蠢,想講什麼就講,用這種問句問人家,人家說不認得你又不信,不是每個人都有時間在這邊跟你演猴戲。所以我就再一次說,我真的不認得。他說那個人像是史達林。我滿腦困惑,為什麼我應該認得史達林?而且初次見面聊這種詭異的話題,到底想說什麼。
這個室友真的滿奇怪的,我開門的時候,剛好發現他在站艙門外也要拿鑰匙進來,他向後倒退一步,驚訝地說:「Oh......It's the right time.」我都不知道該接什麼。對,right time,可以了吧。他誇張的反應都讓我摸不著頭緒。不知道是他的心太年輕,還是我的心太老了。
船拉響了鳴笛,駛離了烏蘇懷亞,我到甲板上去看船離港。遠山退去,水鳥飛過,在綿綿細雨中,我看著淒迷的烏蘇懷亞,心裡有很多的感觸。「終於,終於要踏上南極的航道。烏蘇懷亞,我們十天後再見了。」我在心裡這樣說著。
正當我在拿著相機,一個人站在甲板上的時候,澳大利亞老人室友又出現了。他拿我的事情去跟一個上海女孩說,他室友是臺灣人,然後又來跟我說,他剛才認識了一個上海女孩。其實他站在我旁邊的時候,我沒有轉頭看他,就已經是一種暗示,暗示我現在不想要跟你講話,因為我手拿著相機在拍照,你也看到我在拍照。
但外國人看來是不管這些,不察言觀色,也不讀別人的行為語言,所以就硬要找我聊。因為實在被煩夠了,我就直接跟他說:「我想要先拍照,我們等一下再聊。」
然後他走了。
我想以後對外國人都要直接講,不然他們沒有在管別人的,某種程度上也跟中國人很像,只是沒有那麼囂張而已。
拍完了照片,我站在欄杆旁邊,靜靜地看著世界盡頭的港口,眼角餘光發現一旁的他還在到處找人聊天。真不能理解美景當前,把全部的感官打開去感受都嫌不夠,居然有人這樣浪費。你花了六千美金,飛到阿根廷,坐上南極船,不看風景,只跟各國的旅人搭訕,你就為此而來嗎?我心裡想,待會他如果再過來煩我,我就跟他說,我不喜歡跟人聊天,我喜歡安靜,我喜歡一個人。或者乾脆放大絕,說我不會英文好了。不會英文是個很好的藉口,省得討厭的人一直找我講話。
站在甲板上,看著比格爾海峽兩旁的峽灣,等待著即將出現的Les Eclaireurs燈塔。南極,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?遠離一切人聲,遠離一切塵囂顛倒。我懷揣著希望和夢想,期待著一切將要發生的事情。
11月12日 國家
原本還想著用電腦寫點遊記,但船搖得太大,就不敢用了,看東西好像讓自己更暈。
船滿晃的,吃了自己帶的暈船藥,讓我變得很想睡,但也不想停藥,以免浪費船上的美味佳餚,這大概會是我這一年旅行中吃得最好的十天了。船上的伙食非常高級,有種把酒店搬到船上的感覺,酒水隨你喝,菜隨你吃,餐餐都是自助餐吧,晚餐比較慎重,有三種主菜讓你選擇。每天下午在交誼廳還有兩次下午茶,咖啡、可可、茶包和點心都可隨意取用。
68張船票賣出了67張,據說還有一個空位是Last minute,但最後沒有賣出去。我後來才知道,有中國人去跟船公司殺價,結果船票是不包含那一晚四星級住宿的,如果早知道可以這樣,我寧願自己解決住宿,這樣船票的價格可以更節省一點。不過我當初什麼都不懂,只想著要買到南極船票而已。
67名乘客當中,有一團15人的中國團,個個土豪,是杭州某個國企一同出來旅遊的,在中國如果能進國企似乎都是有點背景的人,外加一名隨團的導遊。這群人讓我有點受不了,一直嚷嚷著「錢花不完」什麼的。在船員宣布事情的時候又一直在下面講話,喊說他們啥也聽不懂,吃飯的時候,幾個人在那邊敬酒,把餐廳當自己家一樣大吵大鬧。
可是沒辦法,中國人太多了,幾乎占了船上的三分之一,連船公司都特別把登船手冊出了中文版,來招待這群貴客。
除了上述那團,還有幾個上海的女醫生、兩名珠海來的醫生、兩對新婚的夫妻,都是在中國收入很前面的人,才有辦法來到這裡。我想以後南極船的乘客,中國人只會越來越多吧!畢竟有錢的中國人只會越來越多,而且都沒有來過南極,有錢的中國人喜歡炫耀,所以要找一個地方來炫耀,最好的目標,就是最遠且最貴的南極。
兩對新婚夫妻中,有一對西安來的夫妻比較常和我臨座吃飯。
男生的個頭很高大,小我兩歲,過去在部隊當傘兵,在餐桌上跟我聊中共對臺模擬戰事跟斬首行動已經行之有年,他自己也常在一比一仿製的桃園機場跳傘過很多次。每年解放軍都會有兩次大對抗,模擬臺海戰爭。言下之意,似乎是中國想要拿下臺灣,就是分分鐘的事情。
他接著說,十九大之後,習近平的接班人沒有進權力核心,出乎眾人的預期。這之中可能有一個伏筆,代表習近平可能為求第三任的任期,故意對臺海發動戰爭。因為本來領導人只能連任一次,但中國的憲法說如果有戰事,就可以繼續連任。所以臺灣的存亡,就在2020年。
我覺得初次見面就跟人家說,要攻打別人國家,不是很禮貌的行為。但因為去中國的次數多了,我也能夠諒解他們對這種話題特別有興趣,也能夠平靜地回應他們。
我淡淡地說,臺灣是一個很小的國家,所以我們沒有力氣跟中國抗衡。如果哪天臺灣被統一了,我也會接受這結局,然後繼續一如往常地活下去。如果沒有Line,我就改用微信。如果沒有臉書,我就改用微博......他笑了笑,好像得到了滿意的答覆,覺得我這個思想不純正的臺獨分子,已經在他的紙上談兵之下,臣服於天朝。
但我接著說,因為沒有國家不會滅亡,沒有文明不會逝去。小國是免不了盛衰興滅,大國也免不了。我的國家終究會滅亡的,你的也是。
11月13日 德雷克海峽
下午,船經過浮冰的時候,所有人都跑到甲板上去照相。外面的風很大,也很冷,照了一些照片就得回船艙內取暖。突然有人在浮冰旁邊看到鯨魚噴氣,我拿起相機再次衝出去照相的時候,相機居然跟我2016年在新疆冬天遇到的狀況一樣,再一次遇到快門簾幕打不開的窘境。
我是奧林巴斯的忠實用戶,但這幾年奧林巴斯的機身真的越來越不行了,這台還是在七天鑑賞期內換過機的,結果又壞了。連續拿到兩台極品,應該是生產線有問題吧!這台之前在新疆壞掉,回臺灣它自己又好了,問過維修處,既然好了,送修不知道修什麼,就沒有送它進廠維修。後來帶它去廈門、東京、藏青甘疆都沒事,結果現在要去南極居然又壞了。
我心想完了,這趟南極行可能只有手機拍的南極照片了。為什麼同團的乘客,拿比我爛的相機都沒這個問題,只有我遇到呢?這到底是什麼鬼相機?我陷入絕望,覺得旅程還很長,辛辛苦苦背了一機三鏡出來,又是這種下場。當所有的人都拿著相機,長焦對準鯨魚噴氣的畫面拍照的時候,我只能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,默默地傷心。
幸好,在我關機且用羽絨衣包住回溫,它又好了,快門簾幕又彈上來了,只是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次。看了艙內告示的一下溫度,甲板上零下五度,體感溫度零下十五度。看來這相機的保暖很重要,不能讓它低溫太久,尤其風大的時候,拍一下就要收起來保暖,不要在寒風中挑選照片。
相機失而復得,卻免不了它能撐到哪一天的焦心,更感謝每一張還能拍下來的照片。南極應該是此行最冷的地方了,之後就會一直往更溫暖的地方走,或許撐過了南極,此後就不會再有這種狀況。
其實如果真的那麼希望相機不要凍壞的話,不要帶相機上南極,用手機拍就好,這樣就不會壞掉。這跟帶相機上岸,結果相機凍壞了,也只能手機照是一樣的,而且還保全了之後確定能用相機......但這是我要的嗎?如果沒有孤注一擲,我會甘心嗎?相機壞了,也許到智利再買吧,可是眼前的南極,卻是只此一次的機會。
不奢望以後,不奢求永遠,我只要這一刻。活在這一刻,給盡我能給的一切,就像沒有以後,沒有明天。未知的未來太多了,不要辜負每一個現在就好。
德雷克在試圖前往南極的時候,被風吹回了火地島,而我卻穿越了德雷克未能穿越的德雷克海峽,到了南極。雖然他失敗了,不過他已是當時能到達地球最南的人。所以這座海峽之所以命名為「德雷克海峽」,不是紀念成功,而是紀念勇氣。
希望我也能記得,這些事情給我的提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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